2018年4月27日 星期五

雨過天晴?

  把殺人者公寓撿回來寫了,中間停滯了這麼久,不知道有把人生成長的部分寫進去。沒看過殺人者公寓前兩篇的人可以先點這裡:

  第一篇

  第二篇

  本篇維持一貫中二而負面的文風,觀看前可以審酌自己的情緒狀態再看下去。








  面臨段考之際,不管是城市還是鄉下,學生果然還是變得以讀書為中心了。確認手機再無從老家那裡的朋友傳來的簡訊,她蓋上現在少見的翻蓋手機,把它放回書包裡。

  當初為了想一見城市裏資源豐富的情形才跨區考高中的,結果不但沒有減少通勤時間,還和以前的朋友分隔兩地,只能趁著放學後聯絡。

  她在公車上搖搖晃晃,覺得大都市裡就連公車也開得暴力而無情,坐在博愛座上的老人碎碎念好幾次的急煞讓他險些跌倒,一切的細節彷彿在在凸顯她的不適應。

  就連學校也是,開學第一天遇到一群高年級生圍著一個同樣是新生的女孩,她順手替那女孩塞了點錢後,高年級的不良少女們就像是被人餵過的鴿子,成天繞著她要錢,導致剛入學沒多久,所有的同學們都不敢接近她,老師也對這樣的問題視而不見。

  雖然阿嬤說過要時時抱著助人為樂之心,善有善報等等的心靈雞湯,但城市裏的人們完全不是這回事。

  她在搖晃的公車上想些有的沒的出了神,完全沒注意到後排有個中年男子一路上直盯著她制服下的軀體。雖然她發育並不算同齡中特別好的,但臉蛋和身材倒還不錯,更重要的是,一臉飄飄然又纖細的模樣,勾起了男子的惡念。

  在人煙稀少的近郊地區下了車,她漫步在通往山區蜿蜒的小路上。男子亦然。

  陰雲密佈的天空,很快降了雨,這讓她的心情更陰霾了。

  每到雨天,羽婷的運氣似乎就很差。

  早上,和早起的阿嬤通過電話,才被提醒要帶雨傘而拿著大傘出門,卻在下課途中被不良少女們弄壞了。撐開大傘,破了洞的傘根本一點遮蔽功能也沒有——想來那還是阿嬤怕她在都市被酸雨淋壞健康而特地去市場找來的。她索性收起傘,任憑初夏的細雨打在身上,淋出制服下仍在發育中的曲線。

  又拐過一個彎,一再確認過周遭沒有其他人,男子加快腳步,追上漫不經心的她,伸手一把抱住那年輕的身軀。

  啊,年輕果然就是好!男子賊咪咪地想。然而短暫如天堂般的觸感後,男子腋下和小腿傳來劇痛,隨即是一陣天旋地轉,再一睜眼,自己已經倒在地上。

  「對不起。」

  如此道歉的她,眼中卻毫無抱歉的色彩。

  男子猛然一跳,少女纖細的身體在冷然的表情下反而顯得相當巨大的錯覺。那麼瘦弱的手臂,到底哪來的這種力氣!

  「對不起。」

  她一腳踩住男子撐在地面的手指,膝蓋內旋、以全身的力量扭轉腳掌,即便纖瘦如她,依然能產生巨大的扯力,讓男子的手指發出清脆的喀擦聲。他張開嘴想叫喊些什麼,卻被少女手中的大傘直捅進了喉嚨,嗚嗚啊啊地發不出悲鳴。

  但少女卻還沒打算停下,趁著他掙扎時將傘根更為深入地戳進他的咽喉,刺激到扁桃腺的緣故,男子反射性地想蜷成一團嘔吐,少女看準這點放開了對他的桎梏,讓他翻過身乾嘔。

  「對不起。」

  即使心底早有準備,男子卻來不及反抗少女將側背包的背帶繞過他的頸部,以腳踩住他的頭以免掙脫,同時雙手使勁往反方向扯。

  「唔……呃……!」才剛吐過的身體狀況,男子做不出什麼反應,只能將手搭在背帶上,任憑少女越拉越緊——。

  「對不起。」直到那雙努力揪下頸部背帶的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她才恍恍惚惚地吐出這句。

  男人,已經動也不動了。

  愣愣地看著自己犯下的事情,冰冷的雨依然打在身上,晌久,她回過神似的自語道:「又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來到大城市後總是發生這樣的事情。

  第一次,是不良少女團體中的一人。

  把她拉到暗巷裡索錢,但在短暫的意識空白後,卻發現不良少女早已躺倒在地上斷了氣。

  她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心臟跳得飛快,只好裝作沒事一般地逃回租屋處。

  一路上所有人的眼神都顯得如此冷漠、猜忌而可怕,她不斷在腦中想過要不要自首、報警,或是偷偷找同為警察的叔叔商量,但想到後果和阿嬤的臉,她又將所有念頭壓了回去。

  早早睡了一覺,醒來時陽光特別刺眼,一切還是照常運作。

  她在慣例的討債時間聽見少女們討論失蹤的夥伴時嚇了一跳,但沒人注意到她,僅僅是猜測那女的跟誰待在一塊。時日一長,也漸漸沒人在乎那消失的少女。

  大城市果然很奇怪。她抹開浸濕貼在眼前的瀏海,這麼想道。

  這次的男子也是一樣,過了幾天依然完全沒有人找上門來,不過她和這突然出現的男子本不相識,也無從得知到底有沒有人在乎或試著找過他。



  ——

  「哈囉。」

  偵訊般的強烈日光燈打在男子臉上,他才剛被潑了一頭冰水,遽然坐了起身,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

  「喂!我到底做了什麼?放開我!」他想也不想地叫道,迎來的回應卻是一聲清亮的巴掌。

  「你做了什麼?」在刺眼的白光對面傳來男聲,「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吧。」

  他想起昏倒前的狀況,顫抖地辯解道:「那不是我……我沒想到……那女人是個瘋子!」

  啪!又一聲響亮的巴掌在房間之中迴盪,那男的聽上去是個有些浮躁的青年:「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

  對方將偵訊燈微微調了角度,讓他看見桌上的物品:園藝剪、鋸子、鑽孔器、釘槍……。

  「咿!」他抽搐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這些東西的用途,「我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

  「喔。」

  聽煩了他的辯解,青年拿起鋸子,直接抵在他掙扎的手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眼見尖銳的鋸齒陷進自己的皮膚,幾乎就要壓出血痕,他連忙叫道。

  「你早點說不就好了?」對方冷冷地扯動鋸子,說道,「和那女孩說。」

  「嗚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啊啊——!」

  黑暗之中,注意力只能固著在痛楚上,而從慘叫底下傳來的陣陣笑聲,男子知道,手指,還只是開場而已……

  「你就好好地,以另一種方式向她謝罪吧。」



  ——

  青年在天亮之前便醒了過來。

  昨天傍晚的堆肥材料已經分成了幾大堆,封在桶子裡,尚待細菌將它們轉化成更具意義的物質。

  在現代社會中,農業和園藝像是鋼筋大樓旁硬生生被移植的幾棵樹枝,點綴在雄偉豪派的大理石和鋼筋邊上,只顯得弱小而營養不良。可他就是一頭栽進了植物和土壤的世界中。

  就像是前些日子第一次見到那女孩一般。

  將房內的幾株耐陰植物澆過水,再噴過除臭劑後,青年出了門,希望那女孩今天會因他的花而露出笑容。

  「早安。」

  見林先生出了門,正在整理公寓公共花圃的青年便微笑著向他打招呼,「一早就要出勤?」

  「早安。」遲鈍幾秒後,林先生才回應,他走向自己的車,又從口袋掏出手機看看時間。

  「你啊。」

  「嗯?」打算去拿塑膠水管澆金魚草的青年抬起頭。

  「別老是跟著她屁股跑,我隨時都可以把你帶回局裡。」他看了眼花圃,雖然堆肥能作為證據的可能性渺茫,但栽贓的威脅還是存在的。

  青年微笑地看著他,說道:「放心啦,林叔叔,我不會出現在羽婷面前的,只是默默確保她的安全而已。」

  林先生嘆了口氣:「你這樣就已經是跟蹤狂了,雖然目前我們警方沒辦法對無危險性的跟蹤進行取締,但這種人生真的不是一個正常年輕人該有的行為。」

  「正常啊……」青年的笑意更深了,「我們還有正常可言嗎?」

  「別扯到別的話題,以一個喜歡女生的男生來說,你這樣只不過是把羽婷越推越遠罷了。」

  「這也沒關係,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想要默默守護著她而已。」

  林先生看著青年自滿的微笑,只感到一陣無力,從基層員警幹起的他,多少大風大浪、多少神經病沒見過,而偏偏自己的姪女羽婷一來這裡,就被原本存在感低落的怪人看上,他當初一口答應她父親要好好照顧她的面子又要往哪擺!

  「你要是敢讓我發現你在她房裡裝了什麼東西,我就把你給趕出去。」

  他最後只想到這種毫無威力的脅迫。

  「比起這些,你不問問她在學校過得如何嗎?」青年問,眼中閃著挑釁。

  這句話倒直戳林先生的痛點,自從羽婷開學以來,他最近確實忙於自己的工作,沒有好好關心羽婷的學校生活。

  「你這種小聰明實在錯得可惜。」

  「謝謝。」

  眼見這種對話並不具任何意義,林先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今天一整天羽婷都窩在學校圖書館裡,姑且算是升學高中的期中考試前,除了在教室聽課外,在圖書館自習也是一項選擇。

  而且,比起待在教室,下課總會被高年級的不良少女找出去、受人側目,待在圖書館還是比較安靜。

  她再三翻過眼熟的課本,在筆記和被塗鴉的紙頁間企圖找出考試的重點,卻只覺得越來越不耐煩。於是她放下書籍,走向圖書館內滿滿的書櫃。

  腦袋裏想的,果然還是自己殺人的事情。

  她想找幾本與犯罪有關的書籍,企圖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異常的行為。漫步在社會科學分類的書櫃間,眼中所見全是對她而言相當陌生的詞彙。都市的圖書館果然就是不一樣,她感動地想。

  突然間,她和一名青年幾乎撞在了一塊。

  「呀,對不起!」她以氣音嘶聲道。

  「不會。」青年笑了笑,從他身上淡淡的土壤氣味,羽婷認出他是經常整理學校花圃的行政人員,「在找書嗎?可以利用櫃檯旁邊的電腦搜尋。」

  羽婷搖搖頭:「我還是比較喜歡在書櫃間找自己喜歡的書。」

  「哦,祝妳早點找到。」

  「謝謝。」青年笑著,與她擦身而過。

  羽婷繼續往青年來處走去,也許是他的祝福成真了,書架上一本書名中包含多重人格的薄薄書本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立刻就抽了出來。

  俗稱多重人格的解離性人格疾患,與俗稱精神分裂的思覺失調症不同,是指一個人因壓力而產生另外的人格及行為傾向,這些人格可以有不同的性別、年齡、國籍甚至物種,輪流出現控制患者的行為。人格間可能意識到其他人格的存在而進行內部溝通;而未意識到其他人格的患者則在另一人格出現時會產生記憶斷層、失去時間的感覺而無法知道自己有多重人格。一般認為解離性人格疾患是與幼年受虐經驗有關……羽婷翻動書頁,核對書中的內容與自身的狀況,卻感覺心臟越跳越快。

  就像看心理測驗一樣,相似又相異的敘述交錯在一起,產生認同感的同時,更恐懼的是自己也不認識自己。

  她以書中的關鍵字再繼續找尋相關書籍,得到的結果大同小異:其他人格登場時,主人格會覺得時間被跳過了,許多細節仍待研究,甚至有學者堅持根本沒有這個疾患存在,一切都是壓力造成的自我防衛機制。

  如果不存在的話,她的情形又該如何解釋呢?羽婷抱著書,毫無心情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

  今天是叔叔久違的載自己上學。雖然坐在前座,她還是有種被羈押的悶感。

  「最近過得還好嗎?」林先生尷尬地問,明明青少年時最討厭這種沒話聊又硬要找話題的長輩,但實際面對這個文靜的姪女,他依然只能循著那些尷尬的長輩模式搭話。

  「還好。」

  林先生側眼瞄她,懷疑她說的真實性,羽婷淡然的反應下,肯定隱藏了什麼,不適應?霸凌?他對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所能苦惱的問題一無所知。

  「叔叔,」在左轉過一個街角,瞥見晨間市場喧鬧的人群,羽婷開口,「你開過槍嗎?」

  「嗯?」

  身為警察,多少有經過射擊訓練,但羽婷好端端問這個問題,還是讓林先生愣了一下。

  「有啊,署裡定期還要檢查屬員的射擊能力,順便消耗一下彈藥。」

  羽婷沒有回話,又陷入沈默讓林先生有點尷尬,想來當初在她阿嬤面前拍胸脯保證會多多照顧她,也不過是建立在對少女想法的支持。

  「那,叔叔殺過人嗎?」

  林先生側過臉,羽婷的臉上依然毫無波動——或許在一般人眼中看來是如此,但對他而言,羽婷的表情透露了一些他說不出口,卻相當熟悉的訊息,進而讓他形成一個假設。

  難道這公寓總會吸引相同氣質的人嗎。

  「有過幾次,辦案時總有意外。」

  「不會很可怕嗎?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跡象……」

  「也是有這樣的人,調適不來就得離開。」

  「叔叔是怎麼調適的?」

  「嗯……」他衡酌幾種答案,在給一般人的答案,以及給擁有共同的秘密愛好者的回答間猶豫,最後說道:「我覺得這是正義。」

  少女直白地表示疑惑。

  「社會新聞裡,不是常常出現那種讓人覺得很該死的人嗎?想著自己是殺死這樣的人,會讓我覺得好過一些。」

  「萬一事實不是這樣呢?萬一這些人其實有人關心、愛著他們呢?叔叔認為世界上真的有該死的人嗎?」羽婷的聲調不自覺地上揚,丟出的訊息讓林先生不禁覺得她果然是個很好的女孩,幼小而善良。

  「也許吧。」

  少女的眼神閃著急切的光芒,但這回答實在不好回答。

  「妳有看過高樓上的風景嗎?」林先生比喻道,「人類其實很渺小——渺小到是生是死,都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太大影響,這是我到都市來了以後的體悟。就算有極少數的人握有改變世界的關鍵或可能性,就算沒有他們,只要不發生核子武器等級的攻擊,人類這個種族還是能依照現行的狀態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所以少了一個人、一個團體、一個國家,除了鄰近的人會暫時感到悲傷,但其餘部分還是會維持的好好的——再說,維持自己周邊的清潔有什麼不對?」

  「清潔?」

  「就像我剛才說的,這個世界上不是有很多討厭的人嗎?那些人根本是披著人皮的禽獸,所謂的人道並不適用於他們,他們也不會理解,只是裝出人類的模樣利用人道和法律來保護自己,新聞播報的很多罪犯都是如此,和他們講道理完全是浪費生命。這種人——這種東西,就像是人體內的癌細胞,放著不管,也只是讓他們繼續害人罷了。」

  「即使有人可能深愛著他們?」羽婷說得很心虛。

  「沒錯,雖然改變不了整個世界,但在我身邊少了某些人,會讓我覺得世界變得更祥和。」

  林先生把車停了下來,羽婷這時候才發現已經到了學校,「用自己的手實現正義,這是我對自己的職業抱持的想法。」

  「自己的手嗎……」少女沉吟了一會,而後向他點頭道謝,「我去上學了。」

  「嗯,有問題再和叔叔說。」林先生笑著揮揮手,心底盤算著空閒時要去調一下監視器。



  ——

  叔叔說的話,在心底蕩起奇妙的漩渦。

  明明是期中考是當天,羽婷卻不斷分出心思在想殺人的事情。

  殺了也沒關係的人,殺了還比較好的人。真的有這種人存在嗎?如果殺了比較好的話,那個人的生存意義,難道就該被否定嗎?

  阿嬤曾經和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但從公民課本上來看,從現實來看,存在價值究竟要如何定義,也很難確定。

  每天勒索自己的不良少女有存在價值嗎?性騷擾自己的中年男子有存在價值嗎?新聞中看到的犯罪者有存在價值嗎?路上的街友有存在價值嗎?有錢的權貴又有比一般人更有存在價值嗎?追根究柢,究竟誰有資格或能力來去論斷一個人的存在價值呢……她握著筆,在答題完畢的試卷上塗鴉。

  下課鐘聲響了,監考老師抱著學生的回答走了出去,細碎的交談聲四起,羽婷仍然在自己的座位上發呆。

  叔叔很輕易地就調適了自己殺人的事實,不過,那肯定是建立於他的職業。警察執法過當,這句話在新聞上經常看到,但當場面對社會案件,叔叔面對的肯定都是更加複雜而極端的負面情況,才讓他產生了「殺掉這個人也沒關係」的想法。

  然而她並不是如此,來到都市後,偶而會有腦袋放空、清醒後卻發現自己殺人的問題,這絕對有問題!

  想到這裡,羽婷決定把上次的書再重新讀過一遍。

  期中考結束的下午,學生的喧鬧聲比往常還熱絡,經過之處都可以聽到學生討論這次的試題或考試後的安排,依然沒人搭理的羽婷穿過走廊,正想往上走向圖書館所在的三樓時,樓梯上一名少女擋住了路。

  「喂。」

  是不良少女的頭頭A。

  她抬頭,單純地盯著她看。今天A並沒有帶她的隨從來。

  「我有話跟妳說,跟我來。」

  羽婷跟著她,來到垃圾場,這恐怕是校園最偏僻的角落了,多虧這些不良少女,她剛入學便對這些少有人來的地方相當熟悉。

  「妳殺了昱瑄對吧。」

  單刀直入的問題,讓羽婷心漏了一拍。那個她第一次殺掉的女孩,似乎正是叫這個名字。

  「怎麼說?」

  「哼,我就知道,很簡單的問題。」A抽動鼻子,表示不屑,「一,至今沒有哪個被我們盯上的混帳不是用害怕的表情看我的,妳是例外,那種幹他媽看螞蟻的眼神,操!妳以為妳是什麼咖小啊!第二,那天昱瑄放學後偷偷摸摸地溜走了,我知道她家被人討債,但她又沒有去打工的地方,肯定是在那之前發生了什麼——而最近最好拿錢的就是妳。」

  A惡狠狠地盯著羽婷,繼續說道:「第三,妳那天在圖書館找的書,我都翻過了,什麼不同人格不同行為表現,想藉神經病減罪?妳這假惺惺的婊子,我告訴妳,最後一點,就是妳剛剛的反應!哈,平常人才不會有這麼清淡的反應!殺了昱瑄妳很開心是吧!殺了我們這種妳自以為是的垃圾!」

  「昱瑄那傢伙太傻了,就是想多撈點錢,才會私下找妳……」A陰沉地道,「我們和妳這種鄉下來的田僑仔賤人只知道花錢不一樣,從小就得自己想辦法生存。

  「但妳!每次都是那種幹他媽的死臉!還當我們是乞丐一樣地施捨啊!幹!」

  「對不起。」

  「操!道歉個屁,殺人犯,我要去通報妳。」

  A拿出手機,羽婷評估了一會她證詞的可靠程度,反而掉頭就往回走。

  A的理由固然有道理,但欺凌者的身分和情緒化卻讓她的可信度嚴重下降;而警方那邊,羽婷直覺地認為說出殺人可以維護正義的叔叔,應該會偏袒自己的。

  「給我站住!妳這婊子!」

  羽婷轉過身來,並沒有回話,只是盯著她的動靜。

  「現在是我在對妳說話!妳走屁啊!」A像是用鼻孔看她似的,「說吧,為什麼殺掉昱瑄?」

  她的問話懸在空中,羽婷想了半晌,才坦白:「我也不知道。」

  「啥?妳不知道?」A頓了頓,突然大笑起來,「噗哈哈哈,就因為妳不知道,昱瑄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別開玩笑了。

  「妳這自以為是的臭婊子,我要殺了妳。」

  A把手機又塞回口袋,掄起拳頭就要撲向羽婷。

  「等一下。」

  然而話語並沒有阻止A,她仍然將拳頭揮向羽婷的胸口,直直的衝拳軌跡卻在空中被攔過,偏了角度。A立刻又揮起左拳,卻同樣也被羽婷架開而揮向空中,A重心不穩地向前踏了幾步,回頭扯起野獸般挑釁而不悅的笑。

  「沒想到妳還會幹架啊……幹嘛?」

  羽婷難得地皺起眉頭,陷入自己的思考片刻後問道:「妳覺得,這世界上有該死的人嗎?」

  「啥?」A不耐而不可置信地叫道,「當然有啊!就像妳!」

  她回身又是一把抓向羽婷,羽婷立刻偏過身閃避A長長的指甲,不料A直接轉換目標,抓向羽婷的衣角一扯,左拳總算揍到了她的身上。

  「嗯。」少女發出細小的低吟,在A作勢要揮下一拳時,羽婷支開她的手再度問道:「具體來說,該死的人……沒有存在價值的人是怎樣的人?」

  攻擊多被防住,A不得不靜下來觀察她的動向,答:「我怎麼會知道,像妳這種殺人犯難道沒有想過嘛!」

  「沒有。」

  「靠北,還真的是神經病……」不良少女翻了翻白眼,心底琢磨下一次的攻勢,「人活著就是為了活著,就這樣。」

  「那和一般的動物不是沒有兩樣嗎?」

  「幹,人就是動物啦!講那麼多廢話。」

  羽婷看著眼前的少女,仍然評估不出來只是依循本能求生的她究竟有沒有活著的意義和價值,弱肉強食,想必她就是秉持著這樣的想法,才會藉著勒索和暴力一路走過來的。

  「妳活著,真的快樂嗎?」

  在夾縫中也依然努力求生存,她試著在腦中勾勒出A的生活方式,的確是家境小康、有溫暖家庭的羽婷所無法體會的,縱使無論富貧,人類都有自己的煩惱,但她懷疑這樣只能靠道德低落、遊走於犯罪間的手段維生,究竟對A這個人有沒有意義——說到底,也許她也只是站在另一個高樓,就如A所說的,自以為是地評估人類的價值罷了。

  「老娘快不快樂,干妳屁事!」

  抓準羽婷臉上閃過一絲陰沉的時機,A將她抓著自己的手反扯過來,同時膝蓋一抬,正中羽婷的上腹部!

  胃被踢中的感覺讓羽婷清醒過來,腦袋卻陷入那種輕飄飄的狀態。

  是呀,她在心底想,別人的存在價值與否,肯定是自己不得而知的,但被踹了一腳後,這種飄然的心情卻是真真切切存在在她感知的範圍內。

  叔叔當時說了正義是維護自己周邊的清潔,然而清潔這件事亦然,是「只有自己」才能判斷的,也就是說無論同樣的髒污、同樣的細菌病毒在不同情況下能發揮全然相反的結果,但「對自己而言」,髒污就是髒污,垃圾就是垃圾。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

  她一直壓抑不去想的,暴力和殺戮果然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喂,妳笑三小……喂!」

  羽婷一個閃身,湊近A的眼前,幾乎不到半公尺的近距離讓她措手不及,還沒叫出口,左肋便被擊中,而後是鼻樑、胃、左下顎……

  她想站直,又被一把拉歪了重心,跌倒時才發現羽婷早已死死踩住了自己的腳。韌帶的撕裂痛楚讓A叫出聲來,然而羽婷的攻勢並未就此減緩,她趁著不良少女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起時狠狠踢中重心,令A又翻上幾圈,短袖制服下皮膚被粗糙的地面磨得叫人想哭。

  明明不是第一次被毒打,但這次的狀況實在太他媽詭異了。比自己小上一兩歲的臭婊子,竟然有那麼大的力量和速度,而且她的臉,明明從第一次見面就是不大有波動的撲克臉,現在卻笑得像是嘴巴快裂開似的。

  回想起來,她對羽婷的第一印象除了想急切地撕出那張平靜表象下的真實面貌外,或許更有一層對未知的恐懼。

  「幹你媽的!別過來!別過來!」

  A哆嗦著想找出手機,顫抖的手指卻怎樣也拿不穩;對上她充滿恐懼的雙眼,羽婷笑得更開了。

  上次碎人手指的腳底觸感和對方發出的悲鳴,還真是相當悅耳。而且沒記錯的話,聽說這邊的監視器壞了很久,又位置偏遠,警衛一天巡不到三次。A恐怕死也沒想到,垃圾場這個自己欺凌他人的絕佳地點,會成為最適合自己的墳場吧。

  「對不起囉。」

  拍出下一掌時,羽婷的腦海邊緣掠過阿嬤那吃齋唸佛的身影,以及這幾天讀書的內容,然而在腎上腺素的極度亢奮下,能中斷她的一切想法,都被阻絕在外了。

  暴力、暴力、暴力,眼見A的軀體浮現越來越多的瘀青、血痕和浮腫,立即的正向回饋讓羽婷幾乎不能自己,只是化為單純的野獸持續著似乎永無止境的暴行。



  ——

  期中考成績出爐了,羽婷拿到比預想中的爛成績稍微高一點點的分數,感到不可思議。

  「欸,那個學姊失蹤的事件,妳怎麼看?」坐在後面的同學偶然瞄到她訂正考卷時畫上的塗鴉,忍不住問道。

  「嗯……」羽婷嚇了一跳,對於自己突然被搭話有些不習慣,她斟酌用詞地道:「可能是在哪裡遇到仇家了吧。」

  在A莫名失蹤後已經一個禮拜了,A的父母在學生通學時上演了幾次叫囂痛哭的戲碼。那幾天羽婷經過她的父母時表現得一臉淡然,他們的哀慟讓她發現城市裡還是有些人情溫暖,但那時A的行為舉止、那句「從小就在努力求生」,又是怎麼來的呢?觀察她父母悽楚的神情又不似虛偽,羽婷怎樣也想不到原因,現在這個問題,恐怕也隨著當事人的A已死,成為她人生中不得解開的謎。

  可惜而令她慶幸的是,事件很快就被學校壓過去了。「人口拐賣」,校方是這麼下結論的,並且呆板地在朝會時重申不要進出有害青少年的場所,想就此打住這次的問題。

  另一方面,由於身為不良少女頭頭的A失蹤了,剩下的少女們對勒索羽婷這件事興致缺缺,再也沒有每節下課都來騷擾她的事情發生。

  在錯過入學時的交友高峰期,幾乎都已自成圈圈的班上,羽婷覺得自己成了透明人,只能每天盯著窗外的風景、欣賞初夏盛開的白蝶花。

  因此同學向她說話時,羽婷才驚覺自己一天幾乎說不到十句話。

  「嘿……妳有當畢卡索的潛力耶,」同學看了看她那有些不明所以的塗鴉,笑了笑,「啊,突然搭訕妳會不會很奇怪,妳可以叫我饅頭,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和妳說話,只是……」

  饅頭指指塗鴉,吐吐舌頭。

  「沒關係。」想到那些張牙舞爪的不良少女們,羽婷小小地笑了起來。

  「欸,羽婷,有沒有人說妳笑起來很可愛啊?妳應該常常笑的。」

  「謝謝。」羽婷有些不好意思,前來搭話的同學繼續噼哩啪啦地丟出新的話題,從對談看來是個單純的女孩,羽婷笑著和她聊天,覺得能夠和饅頭打好關係的同時,重新回想最近發生的事情,她開始覺得自己似乎能喜歡上這奇怪的大城市了。







後記:

  後來不寫比較負面的文字除了情緒根本不在負面狀態外,有方面是覺得文以載道,就算題材負面也要盡量傳達正向的價值觀,不過這篇寫到後來和最初預設的轉折差了很多,倒是寫得淋漓盡致。想想我果然骨子裡還是個扭曲的人類。

  以某種角度而言,羽婷是這系列裡面我最偏愛,也最像我的角色。沒想到最後竟然讓她暴走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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