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真的很幸福,擁有可以自由選擇信仰的權力。
我在城市角落的垃圾堆上醒轉過來,灰濛濛的臺北天空是團團塞滿水氣的黑雲,硬擠在高樓大廈的框架中。盯著隨時可能落下雨滴的天空幾秒,我才回想起自己的身分、和自己的目的。
必須找到她。逐漸清晰的意識中,這是唯一一個讓我維持運作的背景程式。
稍稍打理了自己後(這才發現自己穿著質感不錯的襯衫和牛仔褲),我開始在大街上漫遊起來。坦白說我不知道她目前的所在地,即便有關她的一切不斷的從腦海中浮現出來:她的相貌、她的身姿、她的個性、她的好惡、她的渴望、她的一切思緒。
我必須見到她。
臺北的街區行走著各式各樣的人們,但之於我不過是擁擠罐頭中的另一條沙丁魚,他們與我不同,有著明確的目的和道路;即便我有著「她」這樣單一的目標,在這讓人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裡,我近乎什麼也不知道。拐過幾次街角、經過幾個紅綠燈、走過幾塊街區,我來到看似熟悉的咖啡廳,這是她常來的地方,即便我只在她的印象中見過也認得出來。我相信命運會讓我和她相見,因路癡如我也已來到這裡。她坐在窗邊微垂著眼簾的模樣宛若眼前,在她的眼中看來,這城市又是怎樣的模樣呢。
我非得見她一面不可。
進了店裡,我才發現這間咖啡店和其他她所知道的一樣沒有南瓜派。有些難過得我只好點一杯拿鐵了事。揀了個不顯眼的座位坐著,距她常坐的位置有些距離。和我預料得差不多的是,已經有兩人捷足先登地坐在了我視線前方、正對於她的位置,同樣瞪著還未來到的她,這證實了我的臆測。
「所以這次知道是哪邊的人了嗎?」其中一人開口,那人頂著刺蝟頭,非常叛逆的樣子。聽對話內容,他們也才剛到這裡。
「不知道,就是因為這次特別模稜兩可,我們才會聚在一起啊,」另一人微笑著,他留著一頭長髮,語氣相較於夥伴溫和許多,「我猜是上面公文沒發清楚,或者很可能是比較特殊的勢力。你看現在中東的勢力不是大漲起來了嗎?這情形我們也不是沒遇過。」
刺蝟頭用鼻子頗為輕視地哼了一聲,此時他們的飲料送上,他開始咬著吸管說話,「搞不好那傢伙根本就不屬於任何一個勢力的,害大家特別跑一趟。」
「啊…那個我聽過,那時候還是前輩負責的,似乎弄了很久的樣子。哎不過這種情形也不會很多吧!稍微打起精神來吧?」他雙手交疊,修長的手指彷彿在祈禱。
「嗯……」刺蝟頭有些心不在焉,接著想到什麼地將吸管折向對面的同伴、邪笑道:「我想到了!如果這次是特殊案例,你就請我吃頓大餐!我要吃燒肉吃到飽!」
肉!他孩子氣地舉高雙手,惹來服務生的一陣側目。
他的同伴勸他安靜些後小聲說道:「欸這樣不好吧!接下來的目標看到你這樣子會很難過的喔--」
「不曉得是哪邊的人才會難過喔。」刺蝟頭咬著牙扭出一個笑容說。
對於他們之間的談話,老實說我並不好奇,頂多只是在等她來時的消遣而已。彷彿看準了我厭煩的時機,一手抱著筆記本的她彆扭地推開門,走進咖啡廳時風鈴清脆的金屬撞擊聲稍稍地讓我前面的兩位客人降溫了。
「來了呢。」「啊。」
斂起輕鬆的狀態,接下來他們大概以為會有一些爭執吧。
她在櫃檯猶豫了一陣後來到一貫的座位上,長髮披蓋下、有些陰鬱的臉上似乎透出了點陽光,是多花了點錢點甜食吧。
坐在我前方的人又有了動靜:「你資料寫的是什麼時候?」
「二十分鐘後,」長髮的人看了看錶後說,「我們還有點時間。」
二十分鐘,我心想,那麼她會吃得有點趕。希望她別點提拉米蘇之類的蛋糕,那肯定會害她消化不良。
我坐在座位上欣賞她攤開筆記本提起筆、扭捏地注意附近動靜的模樣,她的餐點在一段飲料沖泡聲後端來,托盤上沒有任何蛋糕甜點類的,那我猜端上的那一小杯茶肯定非常非常甜。只見她難得捧著茶杯笑了出來。
「還真年輕呢…」前面長頭髮的人惋惜道。
「你見過更年輕的。」他的夥伴說,「等她喝完時候也差不多了,」
「照之前約定的順序,是我先喔。」
「很抱歉,」我站起身經過他們時一掌拍在桌上說道,「她是我的人。」
身後傳來一聲咒罵,我不理他們逕自走過她身邊,想像那二人組現下一臉吃鱉的表情我由不得哼起愉快的歌來。她鐵定聽到了,出門不久後風鈴傳來緊促的匡啷聲。
我笑著邁開步伐,她正在我的背後賣力追著呢,要是不快點愛麗絲就會追上兔子啦。我開始跑了起來,噠、噠、噠地,嘴裡的曲調和跑步的模樣引來了路人的目光。
不過很快地就沒人能注意到我了。
跑過小綠人也正在奔跑的大馬路,在紅燈前總算到了對面。我微笑著回頭看她,她的腳程比我想像中的快--雖然趕到路口時已經是車子極速奔駛的時段了。而她毫不畏懼地朝我奔來,此刻她心中再無他人。往後亦是如此。
「……!」她喚了我的名,在斑馬線尾端起跳,我伸手接住了她,而後讓她像個小精靈似的輕盈落地。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興奮地蹦跳著、拍拍我的臉頰、臂膀、腰際,任何她所能見的地方,彷彿正確認我的存在一般。然後她用力地抱住我,緊到難以呼吸的地步,她甚至用短短的指甲扣住我的背,我猜稍晚照鏡子時背後會留下煙火一樣,放射狀的抓痕。但我仍然回擁住她,以同樣令人窒息的緊度。
「我是來接妳的。」
當她好不容易放開我時,眼裡已經噙滿了淚水。「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是嗎?」
她的身上浮現出一環又一環的黑色印記,如蛇般地從腳尖開始匍匐而上、溜過小腿、滑過大腿內側、經過突出的髖骨、嗜甜的小腹、微駝的背部、藏有心臟的胸腔,而後是纖細的頸子,最終朝著她右眼張開大嘴。那是棲息在她心中的哀傷、憎恨、罪惡,所有黑暗面的具象化,已經吞噬掉她身體大半的部分,而這還是她表面可見的部分。
「不然還有其他的妳嗎?」我笑了笑,「放心吧,那些會讓妳難過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想些開心的事吧,譬如妳想帶我去看的東西。」
「對喔!」一掃臉上的陰霾,她開始認真地嘟起嘴思考著。藉此時機,我側過頭撇向身後的慘案。
她想必沒發現吧,自己「現在」的模樣。
我們後方的大馬路上,一群鬧哄哄的民眾正包圍著事件中心:一輛貨車高速輾過的少女屍首,如果被她知道了,可會大發雷霆衝過去作祟的喔,那邊拍照的傢伙。不過即使拍了照,現在的我也有能力抹去就是了。
懷抱著的筆記本距撞擊中心最近,噴擠出來的血液也多半染了上去,這樣她就可以鬆口氣了吧;扁掉的腹腔內內臟沒有跑出來,倒是輪胎壓痕兩端的軀體腫脹異常;頭部被其他煞車不及的車輛正中輾過了看不清,但依她向我們這方伸出的一隻手判斷,她肯定,是笑著死去的。
「欸,」她叫了我的名字,「你在看什麼呢?我想到要帶你去的地方了喔!」
連忙阻止她看見自己的末路,我推著她向前行,依然偏往後方的頭直到她再次叫我時才轉回去。
「你看起來很開心呢,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這一提醒,我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始終是高高拉起的。
「沒什麼,只是想到能和你見面覺得很開心罷了。」
「呼呼…」刺蝟頭彎腰扶著膝蓋喘氣,「多久沒跑步啦,這副身體。」
「和前輩不同,我可是天天跑喔。」
「你這傢伙……」
「不過,」長頭髮的人換了個較為正經的口氣說道,「還真沒想到是自創信仰的人呢,而且還是這麼不同於我們這些主要系統的。」
沉默幾句後,刺蝟頭突然大喊一聲:「啊!這麼說打賭是我贏了!好耶!肉--!」
「真虧你還能在眼前這種光景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的同伴有些嫌棄說,「都不會吃不下飯嗎?」
「才不會呢!難道你在看到肌肉男的死狀後,就再也不會對他們興奮了嗎?」
「呃!是不會啦…」
「那就好啦。我的肉肉!我來了!」刺蝟頭高舉雙手離開現場,長髮的人隨後跟上。而後再也沒人追究她的下落。
後記:
終於寫完了。寫完的時候只有這個感想,真糟糕啊。
因為是寫給自己看的東西,一開始就沒有要讓人懂的關係,看不懂是正常的。這麼說好像很過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