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8日 星期二

會吵的小孩有糖吃

  時逢荒年,田裡最後一絲枯苗被爭走、同伴脫水發臭的屍體幾乎成了活下去的主食。有母子三人活在這樣的環境裡。

  「哪,媽媽,肚子好餓啊。」
  沒飽過幾年的孩子拉著母親破布一般的衣角,乾澀地發出聲音。
  母親低下頭,自己的孩子一個撫著肚子,一個靜默地蜷縮在牆角,兩人望過來的眼神都透著不安和微乎其微的希望。
  「也是呢,媽媽去外面找找看還有沒有野草的根…或新鮮的肉吧!」強顏歡笑,心裡也沒個底。每日每日如此的輪迴,眼見可得的食物越來越少。已經有人開始易子而食了。
  拿來了食物以後,開口的那孩子立刻衝上前抓著撕裂吃,也不顧一旁的母親與兄弟,不顧在旁縈縈飛繞的蒼蠅,只管張開大口撕咬。直到母親喝止方才住嘴。
  
  是日,安安靜靜的孩子耐不住腐肉內藏的細菌,雖仍一如往常地縮在牆角,卻連細細呻吟也發不出了。
  做母親的心裡知道,這孩子已經快不行了,若不能趕緊將找到的食物給他補補,怕熬不過今晚;然而,已經好幾天好幾天沒找到一點點能吃的東西了啊!
  「哪,媽媽,」
  在天人交戰的此刻,她的另一個孩子,他的弟兄開了口,
  「肚子,好餓啊。」
  「他已經,快不行了吧。」
  母親看著孩子,眼睛圓瞪,她的孩子正講出惡魔的提議。
  「既然橫豎都是死,那把他給我吃吧?」
  天真的孩子為了自己的生存,說出了最殘酷的提議。
  「與其讓虛弱的他活下去,餓死我們;不如把他吃了,好延續我們的生命不是嗎?」
  「反正他獨活也不是撐不了多久。」
  「肚子真的好餓好餓啊,媽媽也是吧,吃了他就可以稍微緩解了,媽媽不是最清楚這點的嗎?」
  「我們早就習慣吃人了,前些天隔壁的伯伯死掉時媽媽不也是去搶了好些肉回來嗎?」
  「現在只是換成他罷了。」
  興許是餓瘋了,或是真心接受這說詞,母親竟放任兄弟相殺相吃。
  作為食物的,早發不出聲的病弱孩子眼睛始終睜著,像是種無聲的抗議或某種見證。
  從未停止的咀嚼聲下,母親終於無聲地嗚咽起來。
  
  又是一個斷糧好久的日子,母親身上最後的一片布料也早入了口,以求多維持幾分幾秒的性命。夜晚的寒冷就靠著彼此日漸虛弱的體溫熬過,赤身裸體在被拉長到宛如永恆的飢荒中早不算什麼;家家戶戶都有好些刨土的痕跡,卻又因受不了土的乾苦吐了出來。快到極限了,母親看著哀哀叫餓的孩子,空白的腦袋中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哪。媽媽。肚子好餓啊!」
  斷續的、乾渴的,孩子不斷發出求生的訊息。
  「好餓啊……」甚至化為此時最不該出現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
  而後是母親早有預料的一句:「媽媽…這次換妳了好不好?我肚子好餓啊--」
  「媽媽總是負責我們吃的,這次卻什麼也沒有,媽媽應該負起一些責任。」
  「每次吃東西,媽媽都有偷留點起來對吧?其實媽媽早就有東西可以吃了,只是不給我而已吧?」
  無依無據的控告,卻已無辯駁的氣力口水,她只得看著孩子編織出越來越離譜的話語。
  「大家都快餓死了吧?外面應該還很多肉吧?媽媽都自己多吃很多很多吧?這樣被我吃掉的他會很生氣的,媽媽明明就想讓我活下去……」
  「好餓啊,媽媽。」
  當孩子奮力爬向自己時,母親並未抵抗,也許不只是多日未進食的無力感。她深深閉上雙眼,感受來自雙手、兩腳、腹部、頸間等處傳來的溫熱痛感。
  
  「哪,媽媽,肚子好餓啊。」
  脫口而出才發覺早已無人能回,再也沒有能幫他找來食物的母親了。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地慟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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